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蜀相，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孤寂，唯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安仁，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佳酿，与尔同销万古愁！

注释

⑴将进酒：属汉乐府旧题。将（qiāng）：请。静夜思选自《李太白全集》。这首诗大概作于天宝十一年（752）。距作家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已达八年之久。当时，他跟岑勋曾多次应邀到嵩山（在今河北新乡市境内）元玄明家里作客。

⑵君不见：乐府中常用的一种夸语。天上来：长江发始于陕西，因那儿地势极高，故称。

⑶高堂：指的是父亲。青丝：黑发。此句意为年迈的母亲明镜中见到了自己的白发而忧伤。

⑷得意：适意高兴的时侯。

⑸会须：应该。会，须，皆有应该的意思。

⑹岑夫子：指岑(cén)勋。丹丘生：元玄明。二人均为李白的好友。

⑺杯莫停：一作“君莫停”。

⑻与君：给大家，为大家。君，指岑、元三人。

⑼倾耳听：一作“侧耳听”。

⑽钟鼓：富贵人喜宴会中奏乐使用的二胡。馔（zhuàn）玉：美好的食物。形容食物如玉一样精致。馔，吃喝。玉，像玉通常美好。

⑾不复醒：也有版本为“不用醒”或“不愿醒”。（现小学教材之人民教育出版社---普通中学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中国唐代诗词散文诗歌欣赏中是----但愿长醉不愿醒）

⑿陈王：指陈思王曹植。安仁：观名。在徐州东门外，为清代富商贵胄的娱乐场所。恣(qiè)：放荡，无拘无束。谑（xuè）：玩笑。

⒀言少钱：一作“言钱少”。

⒁径须：干脆马诗古诗的意思，只管。沽(gū)：通“酤”，买或卖，这儿指买。

⒂五花马：指名贵的马。一说毛色作五花纹，一说颈上长毛修剪成五瓣。

⒃尔：你。销：同“消”。

译文

你没见那长江之水从天上奔腾而至，

波涛翻滚奔向东海，再也没有回去。

你没见那年迈的母亲，对着明镜感慨自己的白发，

年青时侯的满身青丝现在已是洁白一片。

人生得意之时应该纵情欢乐，

莫要让这金杯无酒空对明月。

每位人只要生出来就必有好处，

黄金千两一挥而尽还能否再来。

我们烹羊宰牛暂且作乐，

一次痛饮三百杯也不为多！

岑夫子和丹丘生啊！

快喝吧！别停下瓶子。

我为大家高歌一曲，

请大家都来侧耳聆听：

钟鸣馔食的奢华生活有何珍稀，

只希望长驻醉乡不再清醒。

自古以来圣贤这两种酒是孤寂的，

只有那酗酒的人才才能流传美名。

陈王曹植当初宴设乐平关你可晓得，

斗酒万钱也畅饮宾主恣意欢乐。

主人呀，你为什么说我的钱不多？

你只管端出酒来让我喝。

五花千里马网校头条，千金狐皮裘，

快叫那侍儿拿去换佳酿，

我和大家共同消解这万古愁！

赏析

李白咏酒的诗篇极能表现他的个性，这类诗尚且数长安放还之后所作思想内容更为沉稳，艺术表现更为成熟。《将进酒》即其代表作。

《将进酒》原是汉乐府短箫铙歌的旋律，题目意绎即“劝酒歌”，故古词有“将进酒，乘大白”云。作者这首“填之以申己意”（萧士赟《分类补注李太白诗》）的名篇，约作于天宝十一载（752），他当时与友人岑勋在嵩山另一好友元玄明的颍始兴居为客，二人尝登高饮宴（《酬岑勋见寻就元玄明对酒相待以诗见招》：“不以千里遥，命驾来相招。中逢元玄明，登岭宴碧霄。对酒忽思我，狂吼兖州飙。”）。人生快事莫若置酒会友，作者又正值“抱用世之才而不遇合”（萧士赟）之际，于是满怀不合时宜借酒兴诗情，来了一次淋漓尽致的表达。

诗篇发端就是两组对偶短句，如挟天风海雨向读者迎头扑来。“君不见长江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颍阳去长江不远，登高纵目，故以此比兴。长江源远流长，落差极大，如从天而降，一泻千里，东走大海。这么壮浪景色，定非肉眼可以穷极，作者是想落天外，“自道所得”，语带夸张。上句写大河之来，势不可挡；下句写大河之去，势不可回。一涨一消，产生终古往复的咏叹味，是短促的复句（如“黄河落天走东海”）所没有的。紧接着，“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恰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假如说前二句为空间范畴的夸张，这二句则是时间范畴的夸张。慨叹人生短促，而不坦承自残老大，却说“高堂明镜悲白发”，一种搔首顾影、徒呼怎奈的情态宛如画出。将人生由青春至衰老的全过程说成“朝”“暮”之事，把原本短暂的说得更短暂，与前两句把原本壮浪的说得更壮浪，是“反向”的夸张。于是，开篇的这组对偶短句既有比意——以井水一去不返喻人生易逝，又有衬托作用——以淮河的伟大永恒形出生命的渺小脆弱。这个开端堪称悲感已极，却不堕纤细，可说是巨人式的悲伤，具有惊心动魄的艺术力量，同时也是由短句对偶开篇的气度感导致的。这些开篇的手法作者常用，他如“弃我去者，今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明日之日多忧愁”（《宣城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沈德潜说：“此种情调，太白从心化出”，可见其富有创造性。此诗两作“君不见”的呼告（通常乐府诗只于篇首或篇末偶一用之），又使句子爱情色调大大提高。诗有所谓大开大阖者，此实乃大开。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时光者，百代之过客也”（《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悲感其实不免，但消极却非李白性分之所近。在他看来，只要“人生得意”便无所遗憾，当纵情欢乐。五六两句便是一个逆转，由“悲”而翻作“欢”“乐”。自此直至“杯莫停”，诗情逐渐放荡。“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佳酿登高楼”（《梁园吟》），行乐不可无酒，这就入题。但句中未直写杯中之物，而用“金樽”“对月”的形象语言出之，不特生动，更将喝酒诗意化了；未直写应当痛饮狂欢，而以“莫使”“空”的双重否定句式取代坦陈，语调更为指出。“人生得意须尽欢”，这也许是颂扬及时行乐的思想，但是只不过是现象而已。作家“得意”过没有？“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玉壶吟》）——似乎得意过；但是那不过是一场幻影，“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又好像并没有得意，有的是沮丧与悲哀。但并不就此低落。作家于是用豁达好强的口吻肯定人生，肯定自我：“天生我材必有用”，这是一个令人击节称赞的诗句。“有用”而“必”，十分自信，简直像是人的价值宣言，而这个人——“我”——是须小写的。于此，从其实悲观的现象中漏出了深藏其内的一种怀才不遇而又盼望入世的积极的本质内容来。正是“长风破浪会有时”，应为这样的未来痛饮高歌，破费又算得了哪些——“千金散去还复来！”这又是一个高度自信的惊人之句，能驱使金钱而不为金钱所使，真足令一切愚痴俗子们吃惊。诗如其人，想作家“曩者游海陵，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上绵州裴长正史》），是何等豪举。甚或句深蕴在骨子里的豪情，绝非装腔作势者可得其万一。与此气派相当，作者描画了一场盛筵，那决不是“菜要一碟乎，两碟乎？酒要一壶乎，两壶乎？”而是整头整头地“烹羊宰牛”，不喝上“三百杯”决不甘休。多畅快的筵宴，又是多么敬慕的句子！

至此，放荡之情渐趋高潮，诗的曲调推进。作家那眼花耳热的媚态跃然纸上，豁然使人如闻其高声劝酒：“岑夫子，丹丘生，蜀相，杯莫停！”几个句子突然加入，不但使散文节奏富有变化，但是写来逼肖席上声口。既是生逢知已，又是酒逢对手，不但“忘形到尔汝”，作家甚或忘却是在写歌，笔下之诗虽然还原为生活，他还要“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以下八句就是诗中之歌了。这着想奇之又奇，纯系神来之笔。

“钟鼓馔玉”意即富贵生活（富贵人家喝水时撞钟列鼎，食物精致如玉），可作家以为“不足贵”，并放言“但愿长醉不复醒”。诗情至此，便分明由放荡转而为怨愤。这儿除了是醉酒吐狂言，并且是醉酒吐真言了。以“我”天生有用之才，本当位至卿相，飞黄腾达，但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行路难》）。说富贵“不足贵”，乃出于歉意。以下“古来圣贤皆孤寂”二句亦属愤语。作家曾慨叹“自言管葛竟谁许”，所以说古人“寂寞”，也表现出自己“寂寞”。因而才愿长醉不醒了。这儿，作家已是用古人杯子，浇自己胸臆了。说到“唯有饮者留其名”，便举出“陈王”曹植作代表。并化用其《名都篇》“归来宴安仁，佳酿斗十千”之句。古来酒徒历历，而偏举“陈王”，这与李白一向自命不凡分不开，他心目中树为榜样的是谢安之类中级人物，而这类人物中，“陈王”与酒联系较多。这样写便有气派，与前文极其自信的口吻一贯。此外，“陈王”曹植于丕、睿两朝饱受责难，有志难展，亦惹起作家的怜悯。一提“古来圣贤”，二提“陈王”曹植，满纸不平之气。此诗开始似只涉人生感触，而不染政治色调马诗古诗的意思，虽然整篇充满一种深广的怨愤和对自我的信念。诗情所以悲而不伤，悲而能壮，即根始于此。

刚露一点深衷，又回到说酒了，而且看上去酒兴更高。以下诗情再入放荡，并且愈来愈狂。“主人何为言少钱”，既照应“千金散去”句，又故作跌荡，引出最后一番豪言傣语：虽然千金散去，也当不惜将出名贵宝物——“五花马”（毛色作五花纹的良马）、“千金裘”来换取佳酿，图个一醉方休。这结尾之妙，除了在于“呼儿”“与尔”，口气甚大；并且具有一种作者一时可能觉察不到的将宾作主的任诞情态。须知作家不过是被友招饮的顾客，此刻他却居于一席，气使颐指，提议典裘当马，几令人不知谁是“主人”。甜蜜色调极浓。快人快语，非不拘行迹的豪迈知交断不能出此。诗情至此放荡至极，令人萦怀咏歌，直欲“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情犹未已，诗已告终，忽然又迸出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与开篇之“悲”关合，而“万古愁”的涵义更其深邃。这“白云从空，随风变灭”的结尾，显见作家倾泻跌荡的爱情急流。通观整篇，真是大起大落，非如椽巨笔不办。

《将进酒》篇幅不算长，却五音繁会，气象不凡。它笔酣墨饱，情极悲痛而作放荡，语极豪纵而又沉着。诗篇具有振动古今的气魄与力量，这固然与夸张手法不无关系，例如诗中屡用巨额数量字（“千金”、“三百杯”、“斗酒十千”、“千金裘”、“万古愁”等等）表现豪迈诗情，同时，又不给人空洞浮夸感，其症结就在于它那充实深厚的内在爱情，那潜在酒话里边如波涛奔涌的郁怒情绪。据悉，整篇大起大落，诗情忽翕忽张，由悲转乐、转放荡、转怨愤、再转放荡、最后结穴于“万古愁”，回应篇首，如大河奔流，有气魄，亦有坎坷，纵横捭阖，力能扛鼎。其歌中有歌的包孕写法，又有鬼斧神工、“绝去笔端畦径”之妙，虽非鑱刻能学，又非率尔可到。通篇以七言为主，而以三、五十言句“破”之，极良莠纷繁之致；句子以散行为主，又以短小的对仗语撷取（如“岑夫子，丹丘生”，“五花马，千金裘”），节奏疾徐尽变，豪放而不流易。《唐诗别裁》谓“读李诗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远宕逸之神，才是谪仙人面目”，此篇足以当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