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宗“忏悔之旅”试图推动种族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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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21 17:47·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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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30日，在加拿大温哥华举办的“全国真相与和解日”活动上，一个巨型原住民木偶被放置在人群之中。 （新华社 梁森/图）

在距离加拿大埃德蒙顿市以南一个小时车程处，阿尔伯塔省（）的原住民社区马斯克瓦西斯（）被雨水笼罩。

5只美洲原住民的圆锥形帐篷竖立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上，这是厄米尼斯金克里寄宿学校（ ）的旧址，它曾是该国最大的寄宿学校之一。

2022年7月25日，教宗方济各（Pope ）在这里公开承认教会寄宿学校残酷的“同化教育”对原住民的“毁灭性”影响：许多基督徒曾支持官方压迫原住民的殖民心态，与当时政府推动的文化破坏和强制“同化”进行合作，从而最终形成寄宿学校系统。

当天，他还用母语西班牙语对加拿大原住民作出“历史性道歉”。

距离上一次罗马天主教领袖访问加拿大原住民社区已经过去了35年。1987年，约翰·保罗二世（John Paul II）访问了德赫乔第一民族（ First ）的辛普森堡，“你们今天所知道的土著文化和传统的复兴，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传教士的倡议和持续努力。”

如今，随着众多无名坟墓一再在寄宿学校的旧址被发现，更多原住民被迫害的残酷真相浮出水面。35年后，当方济各首次访问加拿大和原住民社区时，他使用了截然不同的态度与说法，在两千多名原住民代表面前，他谈到了“痛苦、愤怒与羞耻”。

“忏悔之旅”

“怀着羞愧和毫不含糊的心情，我谦卑地请求你们原谅这么多基督徒对原住民犯下的罪行。”方济各说，“我来到这里加拿大原住民，是因为我向你们忏悔的第一步就是要再次请求原谅，再次告诉你们，我深感抱歉。”

尽管这是一句人们期待已久的道歉，但很多原住民的感受是“矛盾”的。71岁的克里族原住民伊丽莎白·西西夸西斯（ ）说，“我很高兴见到教皇，因为我是天主教徒。可我忘不了，自己‘调皮’就吃不上饭；因为偷偷说了克里族词语，修女们在众人的注视下，拍打着女孩们光秃秃的臀部。”

美国《纽约时报》将方济各的此次行程视为在为对原住民造成伤害的“邪恶基督徒”乞求宽恕。而这场姗姗来迟的道歉将很多幸存者重新带回寄宿学校那段黑暗岁月，“揭开并承认伤疤的存在”只是忏悔之旅的第一步。

无论是原住民、加拿大政府，还是天主教会的神职人员，都期待教宗的到访能够缓和加拿大原住民长期积累的屈辱与怒火。

加拿大政府对于天主教会领导人道歉的呼吁始于2015年。当时，加拿大真相与和解委员会（Truth and ）曾为保护原住民文化、改善原住民生存状况发布《94条行动令》，包括天主教会领导人的正式道歉。2017年，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 ）要求教皇道歉。

直至2022年5月，在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坎卢普斯市印第安寄宿学校勘探出215具原住民儿童遗骸，而随后的一个半月时间内，另外4所寄宿学校附近又相继发现一千多个无名坟墓，震惊世界，也再一次将加拿大政府、天主教会与原住民的关系推向深渊。

即使是在85岁的教宗因为膝盖问题和坐骨神经痛取消了对苏丹和刚果的访问的情况下，加拿大之行仍然被保留。或许，他明白放弃这次访问的严重风险——加拿大寄宿学校的虐待危机已经不仅是神职人员的个别行为，而是可以被称之为“文化种族灭绝”的一种普遍现象。这次访问对于天主教会未来是否能在加拿大继续作为道德权威而存在至关重要。

也因此，方济各的此次行程打破了“总是首先访问一个国家的天主教社区”的铁律。在加拿大，他首先到访了埋葬原住民儿童的墓地，并在寄宿学校旧址发表道歉演说，当天晚上才到位于埃德蒙顿郊区的土著天主教徒社区圣心教堂举行弥撒。

演讲结束之后，厄米尼斯金克里部落（ Cree ）酋长威尔顿·利特查尔德（ ）为方济各戴上了一顶象征着原住民的羽毛头饰。

这位酋长本人便是厄米尼斯金克里寄宿学校的幸存者。

在现场，志愿者拉开一块宽5米、长20米的条幅，上面印有4120个被证实在寄宿学校死亡的儿童姓名，另有2000多名原住民儿童因为虐待而丧生。条幅穿过人群时，一片寂静，教皇方济各也悲伤地低下了头。

二十多万份寄宿学校档案被销毁

从被错误地认作“印第安人”起，加拿大原住民的生存空间长期被殖民主义压迫。

1876年，《印地安法案》（ Act）正式通过，加拿大政府便开始了同化原住民的措施。最开始加拿大原住民，原住民被要求只能待在特定的保留区生活。而到了1984年，加拿大政府通过了《印第安法案》修正案，要求16岁以下的原住民儿童必须要到寄宿学校学习。名义上，这些学校由政府批准并资助成立，但实际运营则由天主教会承担。

有记载的最早的“印第安学校”建于1831年。从1880年代到1990年代在加拿大以15万名原住民儿童为对象共开设了139所寄宿学校，最后一所寄宿学校直至1996年才关闭。

原住民儿童入学后，首先会接受所谓的“身体净化”。修女把他们带到清洁室，用酒精、杀虫剂甚至煤油为他们清洗，然后换上统一的服装。在这里，他们原本的名字被抹去，只能使用西式姓名，或者只按数字编号来称呼。他们必须皈依基督教，只能讲英语或者法语，如果使用了本民族语言，将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体罚、性侵、强迫劳动屡见不鲜，而拥挤恶劣的环境也导致流行病肆虐，大量儿童因为无法得到医治而逝世。

原住民的生存问题直到本世纪才引起国际社会的重视。2007年，联合国通过了《土著人民权利宣言》，但当时美国、加拿大、新西兰和澳大利亚投了反对票。2008年6月，时任加拿大总理史蒂芬·哈帕（ ）首次向原住民公开道歉。

七年后，这些抹杀族群认同与文化认同的行为才最终被定义为“文化种族灭绝”。真相与和解委员会在2015年公布的一份报告显示，自19世纪40年代到20世纪90年代，在已统计出的15万多名土著寄宿儿童中，只找到3201名死亡儿童的档案，但委员会前主席、前加拿大参议员默里·辛克莱（ ）估计，实际死亡数字可能远远超过1万人。很多孩子死后埋在野外，没有留下任何标志。

报告还透露，加拿大政府销毁了二十多万份寄宿学校记录档案，大量原住民的历史被抹去。

尽管在舆论压力之下，加拿大政府与教会进行了一系列的弥补措施，但寄宿学校长达百年的“统治”以及未能改善的原住民生存状态始终是加拿大社会难以真正治愈的伤痕。寄宿学校的幸存者们仍然记得，自己如何被告知“自己的民族一文不值”，又如何在恐惧的情绪中无法反抗或逃跑，因为“害怕自己像同伴一样被殴打或者淹死”。

“我们不是在要求怜悯。我们是在要求理解”

道歉并不足以抚平寄宿学校的暴行给原住民带来的创伤。许多原住民认为，其幕后推手“白人至上”主义，始终没能真正从这片土地上消除，而教会尤其是政府的表现，尚未展现出在现实世界的弥补意义。

原住民群体则公开指责政府的不作为：占原住民数量三分之二的第一民族在过去10年内没有安全的饮用水，近97%的原住民语言面临消失，以及原住民女性的自杀率高出其他种族4-5倍。

一些原住民也对此次方济各的道歉演说存在不满。2022年4月，方济各在梵蒂冈会议上会见了第一民族和因纽特代表团。

当时，原住民代表提出了废除《发现教义》（ of ）这一“将对非基督徒的殖民、皈依和奴役以及侵占他们的土地合理化”的15世纪教皇诏书，也有人要求梵蒂冈博物馆归还当地的文物和艺术品。但这些诉求在方济各7月的演讲中均未被提及。

另一方面，未在道歉中使用“种族灭绝”来形容天主教会对原住民所实施的暴行，以及台上没有一位女性原住民代表也让许多原住民感到失望。

时至今日，原住民仍然质疑天主教会和加拿大政府是否真的已经从他们的苦难中吸取教训。因为在2021年寄宿学校发现无名坟墓引发众怒之后，加拿大总理贾斯汀·特鲁多曾与加拿大天主教会多伦多总教区大主教托马斯·柯林斯互相“喊话”，告诉对方应该要“采取行动，承担责任”。

而方济各此次演讲中强调“传教士只是在配合加拿大政府”的措辞也令人怀疑是否与加拿大政府互相“踢皮球”，并非为整个天主教会的行为道歉。也有梵蒂冈观察人士认为，天主教会希望在更诚实地承认教会在虐待事件中的系统责任与保持虐待事件的历史背景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

无论是加拿大政府还是天主教教会，现阶段都将与原住民和解的重心放在了“赔偿”上。据路透社报道，加拿大政府1月同意支付400亿加元，作为对强制带走原住民儿童的赔偿。而加拿大天主教主教会议在此前承诺为幸存者募集3000万加元，目前，它已筹集到460万加元。

当地时间2022年7月4日，加拿大政府表示，已经与原住民签署了一项总额为200亿加元的最终和解协议，以赔偿原住民儿童和家庭因儿童福利金长期不足而受到的伤害。

但是，原住民和白人在生活水平、社会地位上的巨大差距依然存在，原住民首领德尔莫尔说，“我们不是在要求怜悯。我们是在要求理解。”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瞿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