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季春，畸笏叟在庚辰本第十七、十八回留下了这样一条眉批：“树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以畸笏叟此说，《红楼梦》最后一回书中，将有一个情榜，九天薄命司总共五个册页，以每册十二人算账，这个情榜应当是六十人。但是，前辈周汝昌先生却说，《红楼梦》应当是一百零八回，情榜也如《水浒传》那样，总共是一百单八人。究竟是畸笏叟说的是真话，还是周老前辈说得对呢？我认为，周汝昌先生的说法非常有道理，《红楼梦》应当是按照《水浒传》天罡地煞的设计，在红楼人物“大聚义”时，推出了一个“一百单八将”的情榜。但是，周先生所说九天薄命司总共有九个册页合一百单八人，这个说法金陵十二钗烟，就有点不靠谱了。怎么回事呢？

畸笏叟眉批质疑，情榜不止六十人我一直认为，庚辰本应当是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脂砚斋“初评石头记”评本。五十四年之后，脂砚斋重评，也就是甲戌本。初评本不知为何人批注，所有双行夹批，都是与正文一样，都是墨笔字，字体高度近似，只是字写得比正文小得多。初评本眉批主要是畸笏叟留下的，畸笏叟从壬午（庚辰之后的第三年，1703年），一直批注到丁亥年（1707年）。这个本子仅次于畸笏叟的眉批，是己卯年留下的，己卯年是甲戌年之后的第五年。以第二十二回“己卯冬夜，脂砚”这条眉批看，脂砚斋是甲戌年重评之后，在庚辰本中留下了“己卯”眉批。庚辰本原批注者没有用朱笔，恐怕这个本子中的朱笔批注，都是庚辰年之后才有的，包括署名“脂砚”的己卯眉批，以及在正文行侧的侧批。本文导语中提到的第十七、第十八回原本是一回，回目叫做“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在这回书之前，有专门一页作批注，启首便批道“此回宜分两回方妥”。这就证明，庚辰本仍然需要“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因此，到了甲戌本，这回书就分成了两回，原本无回目的第八十回也有了回目。庚辰本是初评本，其批注者不知何人，畸笏叟从壬午年起眉批，有没有可能是畸笏叟初评了石头记呢？恐怕也没有可能，因为，畸笏叟在壬午季春（三月）关于情榜的批注，就与庚辰本双行夹批有矛盾。庚辰本第十七回写到妙玉时，便有一条墨笔字书写的双行夹批：妙卿出现。至此细数十二钗，以贾家四艳再加薛林二冠有六，添秦可卿有七，熙凤有八，李纨有九，今又加妙玉仅得十人矣。后有史湘云与熙凤之女巧姐儿者共十二人，雪芹题曰金陵十二钗，是本宗《红楼梦》十二曲之意。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又有又副册。三断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余未多及，想为金钏、玉钏、鸳鸯、苗云、平儿等人无疑矣。观者不待言可知，故不必多费笔墨。

这则双行夹批中，并没有暗示末回有一个情榜。大概，畸笏叟是依据这条夹批，得出了一个“情榜”的想法，打算接着第八十回往下写，最后弄一个六十人的情榜来吧。这样讲并非脑洞，而是依据初评夹批得来的推断，批注者说得非常清楚，金陵十二钗是照应十二支红楼梦曲的，警幻仙境中只有正册、副册、又副册，并无“三四副”。换句话说，原著即便有情榜，九天薄命司出现的应当是正册、副册、又副册，总共三十六人，也就是三十六天罡。以《水浒传》：“三十员天罡下临凡界，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间”的说法，应当是三十六天罡下界，与七十二地煞联手降妖除魔，天罡在天上，对应的是警幻仙境，地煞在地上，那就是正册、副册、又副册以外的红楼群芳了。所以，畸笏叟的眉批说得不对，情榜不止六十人。周汝昌先生恐怕也只说对总人数，但却没说对情榜结构，九天薄命司只有三个册页，不可能在正册之外有八个副册。

为什么说情榜总共一百零八人得出了警幻仙境的三十六天罡，其实还不足以证明《红楼梦》一定是仿写了《水浒传》，三十六天罡之外还有七十二地煞。或者，畸笏叟的批注是对的，他是不是看到了八十回以后的故事才这样说的呢？从诸多批注所透露的信息看，《红楼梦》仿佛在八十回之后还有很多回书，是被“借阅者迷失”了。但是，我认为，《红楼梦》的作者最初只写到八十回，所有批注者有可能是依据原著作者留下的伏笔，加上对作者本人经历和历史真实的了解，推测了后文故事。或者，他们之中也有与作者同样经历的文坛高手，试图接着往下写，就在书中透露了自己的创作意图。否则，那么多看过原著的人，为何不凭记忆默录下来，反正庚辰、甲戌、己卯诸本都是过录的。这样讲只是一种推测，未必真有道理。但是，原著开篇所讲的一段话，似乎可以在某种层面上印证这样的推测。这段话就与红楼情榜有关，是这样说的：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甲戌侧批：补天济世，勿认真，用常言]，于大荒山[甲戌侧批：荒唐也。]无稽崖[甲戌侧批：无稽也]练成高经十二丈[甲戌侧批：总应十二钗]、方经二十四丈[甲戌侧批：照应副十二钗]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

此处，我将甲戌重评的侧批一并抄录下来，更便于对照阅读。庚辰本前十一回是没有任何批注的，甲戌本之后才有十一回之前的评语。这段交代“石头记”石头来历的文字，其实就隐含了“情榜”。女娲补天石总共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多出的一块就是“石头记”，而三万六千五百，其实就是三百六十五天，合一年。“洞中方一日，世间已百年”，是以周天之数交代时空变幻之意。女娲炼石补天，每块石头都是相同的，留下的那块同样是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原本这块石头也是要去补天的，作者因而说“无才可去补苍天”。也就是说，这块石头是从天上降下来的。高经十二丈，脂砚斋明说是对应十二钗，那么，方经二十四丈，就是副册、又副册中的二十四人。如此，三十六天罡就写在了这块石头之中。故此，《石头记》又名《金陵十二钗》。高经、方经之“经”，是说的直线尺寸，方是四方之意，四方就有四经，合九十六之数。方经加上高经，总数就是一百零八。所以，周汝昌先生推断情榜总共是一百零八人，是完全正确的。畸笏叟说的正册、副册、再副册、三四副册总数六十人不对。假如九天薄命司有六十人，情榜又是一百零八人，那就得再凑四十八人——这是什么路数？九天薄命司为何有晴雯等三人判词贾宝玉在秦可卿屋里午睡，被袭人引入梦境之中，来到了警幻仙境。这是“凡人”第二次来到这个梦幻般的地方，第一次到警幻仙境的是甄士隐，他是随着一僧一道到这里交割《石头记》的。但是，甄士隐却被挡在了石牌坊之外，没能进去。贾宝玉得袭人之便，来到了警幻仙境，见到了警幻仙姑。这段故事，其实写的是“甄宝玉送玉”，癞头和尚加上甄士隐，其实说的就是甄宝玉。袭人送贾宝玉如梦境，也是“甄宝玉送玉”。警幻仙姑原本是去荣国府接绛珠的，途遇宁荣二公英灵。宁荣二公托付警幻仙姑：“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于是，警幻仙姑带贾宝玉到九天薄命司看了金陵女子册页，然后说：“先以彼家上中下三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悟，亦未可知也。”警幻仙姑所说的上中下三等女子终身册籍，就已经锁定了九天薄命司只有正册、副册、又副册三等，哪里来的“三四副”？又哪里来的“八副册”？

在九天薄命司中，贾宝玉先打开了又副册的柜子，看了晴雯的册页画和判词。晴雯领衔又副册十二钗，初评作者猜想，这个橱柜中可能有金钏、玉钏、鸳鸯、苗云、平儿等人。这其中出现了一个“苗云”，这个人究竟是笔误，还是后文书中会出现，不得而知，但联想到“猫儿狗儿打架”，恐怕也会是苗谐音猫的寓意吧。看过又副册，贾宝玉便打开了副册橱柜，也只看了袭人、香菱这个人的册页画和判词，就直接打开了正册橱柜，从头至尾观看了金陵十二钗的册页画和判词。初评者同样猜想，除了香菱外，副册中可能还会有这样几个陪客：宝琴、岫烟、李纹、李绮。初评人只脑洞到此，剩下的就交给读者去想象了。初评之人都在猜想，说明庚辰本就只有八十回，畸笏叟等人恐怕真的是想以原著伏笔写续书吧。看完金陵裙钗册页，警幻仙姑就让贾宝玉听了《红楼梦曲》。十四支曲子中，除了《引子》、《飞鸟各投林》外，中间十二支曲子对应的是正册中的十二钗，副册、又副册的人物一个都没有“上榜”。这是为什么呢？这其中的缘故，要从金陵十二钗讲起。

金陵十二钗是何寓意首先，我们得搞清楚《红楼梦》中的金陵究竟写的是哪里，然后才能知道什么是“金陵十二钗”。因冠以“金陵”二字，九天薄命司三十六天罡就疑似大明第一个都城，也是后来的陪读南京。但是，从“江南甄家”对看贾家，却又不是写的南京，红楼故事反倒更像写的是北京。再以贾雨村做金陵王来看，分明又是说的发生在南京的故事。其实，《红楼梦》所写的“都中”、“都京”包含了北京、南京，甚至还隐藏了大明中都凤阳（都中），但主体故事发生地却是桂林靖江王城。全书总线索是从《朱氏世德碑》引入，大背景设置在南明时期，也就是贾探春、王熙凤判词中所说的“末世”，“清明（明清之交）”。书中以“四书（四叔）”、“小燕四儿”、“子鼠”等等符码，隐藏了靖难之役后的永乐迁都。大明新都紫禁城上应紫薇宫，但也承袭了南京紫金山下古都皇城之意，各殿及大致结构几乎是复制了南京皇城和凤阳中都的布局。以皇城而言，这里也是“金陵”。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封建诸子”，总共封了九大藩王，其中一家是大哥朱兴隆为始祖的桂林靖江王。洪武五年，朱元璋敕建靖江王城，这座王城在漓江岸上，背靠石头峰（独秀峰），就是书中说的“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漓江发源于灵渠，所以是“灵河”。

这座王城按照藩王规制，也效仿石头城历史，以石头修筑。所以，《红楼梦》中的金陵，实地故事指的是这座小金陵、小石头城，“石头记”主要记的是这个“都中”的故事。这段历史，隐写在第三回“林代玉抛父进都京，贾雨村夤缘复旧职”之中，林黛玉在荣禧堂所见，证明荣国府以及后来的大观园就是靖江王城。林黛玉所见的王城，是第十二代靖江王朱履祜时期的王城，书中以荣禧堂，以及“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中的穆莳、东安郡王三个符码，暗藏了朱履祜的谥号“荣穆王”。为什么要以荣穆王为象征呢？因为第十三、十四代靖江王都称帝（监国）了。所以，这个小金陵城也就是“都京”了。南明时期，朱家各路藩王纷纷自称监国，做了大明代理皇帝。书中说，江南甄家四次接驾，就是南明时期拥立了四个比较公认的正统皇帝，也就是弘光、隆武、绍武、永历。每一个皇帝登基，就得“接驾”一次。靖江王原本就不是朱元璋的嫡派子孙，是朱兴隆（朱重四）的后代，他们自称监国金陵十二钗烟，自然得不到承认，第十三代靖江王朱亨嘉称帝篡夺大明皇统，很快就被隆武帝缢杀于福建连江。末代靖江王则因为誓死抗清，被大明叛将孔有德缢杀。“玉带林中挂”，其实隐含了靖江王消亡的历史。桂林靖江王的事，我也多次说过，此处不多讲。

因为是以第十二代靖江王为标志，把荣国府写成了靖江王城，那么，配享藩国宗庙的就有“十二钗”了。这些享祭的靖江王应当早就归于王陵之中，因而，金陵之“陵”就是陵墓之陵。《红楼梦》以秦可卿之死暗喻崇祯自缢为大关节，故事主体转让南明时期。而此时，北京已经有十二陵，直到永乐皇帝在缅甸被吴三桂所得时，还要求死在北京，去见十二帝。金陵十二钗，其实也暗喻进入北京十二陵的十二代帝王。以金陵十二钗领衔全书，警幻仙境中其余二十四钗，就是初评者所说的“陪客”了。这样的陪客其实并不简单，她们从不同侧面丰富故事，暗喻历史真实，同时，副册、又副册中的人物又是十二正钗的投影。说到底，正册、副册、又副册的人物是可以重合成“金陵十二钗”的。

警幻仙境寓意大明宗庙《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三部巨著都是以石头开篇故事，这块石头的总出处，其实就是《朱氏世德碑》，也叫“皇陵碑”。这块石碣最先被写进《水浒传》中，“江西信州龙虎山”实写的是南京栖霞山中的龙山、虎山，洪太尉、张天师其实暗喻的是朱洪武。《水浒传》实在可以做《红楼梦》的隔代先师，读懂《水浒传》，红楼之谜迎刃而解。警幻仙境其实就是《水浒传》中“误走妖魔”之地，既写了十二陵，又暗喻了朱家太庙。金陵裙钗的正册、副册、又副册，就是“误走妖魔”而下界的三十六天罡。那么，为何副册、又副册中只写了晴雯、袭人、香菱的判词呢？原来，这一笔也是出自《水浒传》。梁山一百单八将七十二地煞前三名分别是朱武、黄信、孙立，组合起来就是“朱皇孙”。《红楼梦》这三个正册以外的人物，同样是“朱皇孙”，隐喻了朱家三代人，所以，九天薄命司只写了晴雯、袭人、香菱的判词。这三代人不在北京而是在南京，假如没有靖难之役，朱家的太庙就不会前往北京。那么，朱元璋、朱标、朱允炆将全部进入太庙。《红楼梦》其实写了两个朱家太庙。不在梅边在柳边，说的也是这层隐喻。

《红楼梦》既借鉴了《水浒传》“洪太尉误走妖魔”的笔法，又有所创新，副册、又副册的三个人物既在三十六天罡之中，恐怕还将领衔七十二地煞。这种“分身法”也出自《水浒传》，人物分分合合，在不同故事中有不同的隐喻。上文讲过，金陵隐藏了南京、北京，以及靖江王城，总写了大明三段历史比如，第一个出现在九天薄命司的晴雯，其实是“晴雨文”，她的判词第一句在初评、重评时分别被写成“霁月难逢”、“霁日难逢”，这样的版本矛盾，恐怕也是《红楼梦》的一大创举，两句判词中共同暗藏了一个“明”字。袭人原本叫做珍珠，就是花珍珠、花袭人。花珍珠、花袭人在荣国府，其实就是《水浒传》中的花荣。花荣，隐喻的是凤阳。因为，“花荣”指的是梧桐，梧桐引凤，凤栖梧桐，贾家都是凤阳人。而当时的历史背景，则是“凡鸟偏从末世来”。所以，书中就以灯谜的手法，暗喻花珍珠就是朱世珍，花袭人则是朱世珍的继承者，是“龙衣人”。

庚辰本有甄英菊，甲戌本又改为甄英莲，薛宝钗改名为香菱。她的判词其实是总括了明朝始终：“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第一句中的“荷花”，暗指朱元璋早年起步于白莲教，其国号就与此有关，莲、荷又是“和尚”的暗喻。所以，甲戌本把“甄英菊”改成了“甄英莲”。“香”，就是《红楼梦》中的天香、冷香丸，等等各种“香”。这个香，就是“香缘（橼）”，出自《明实录·太祖高皇帝实录》，朱元璋母亲因为在梦中遇到了黄冠神仙，吃下了一粒白色香丸而生下了太祖洪武皇帝。最后一句则隐藏的是南明灭亡，永乐皇帝朱由榔（曾经袭封桂王）被吴三桂以弓弦勒死，“两地孤木”其实是一个“桂”字。“两地”是“圭”，朱元璋之“璋”就是半圭。香菱要返回的故乡，其实就是金陵。永历帝在缅甸受执后，对吴三桂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要回北京，死在北京，见十二帝于黄泉之下。从这层寓意讲，香菱就是贾元春的投影，或者是贾元春身世的佐证。而林黛玉、贾探春、王熙凤等人在警幻仙境都有他乡自缢，魂归故里的隐喻，香菱就是这些人物归宿的总写照。

从这三个人物的判词中和人名隐喻中，不难看出她们的地位原本远高于金陵十二钗，可谓金陵的初始人物。因此，她们象征的是贾家发迹时的“朱皇孙”，主要隐喻的是中都、南京这两个续写的“金陵”，也就是永乐迁都时候的历史。所以，副册、又副册人物的故事都是金陵十二钗的辅线，对影正册人物，交代金陵十二钗的身世来历。总而言之，《红楼梦》情榜总共一百单八人，九天薄命司“下界”三十六天罡，与“凡尘”中的七十二地煞“大聚义”、大结局而虚拟了一个仿《水浒传》的座次榜单。假如再推测一步，《水浒传》一百单八将有三员女将，反之，《红楼梦》中会不会有三名男子进入情榜呢？假如是，他们会是谁呢？